西伯利亚针叶林的墨绿帷幕终于被抛在身后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、无边无际的灰蓝。
咸腥、冰冷、裹挟着凛冽力量的风,如同北冰洋巨兽的呼吸,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,瞬间穿透了旅人单薄的衣衫,直刺骨髓。
脚下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湿滑、覆盖着深褐色海藻和冻霜的粗糙木板——他们抵达了西伯利亚铁路的尽头,一个名为“莫曼斯克之影”的破败港口。
眼前的世界让爱莉希雅屏住了呼吸,紫水晶般的眼眸第一次映入了真正的大海——不是童话书里温柔的蔚蓝,而是汹涌着、咆哮着的、铅灰色的怒涛。
巨大的浪头裹挟着浮冰和泡沫,一次次凶狠地撞击着伤痕累累的混凝土堤岸,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,溅起的水花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冰晶,如同死亡的礼花。
几艘锈迹斑斑、船体上涂漆剥落露出大片暗红铁锈的货轮,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,无精打采地停泊在浑浊的海水里,随着波涛沉重地起伏。
粗大的、同样锈蚀不堪的锚链绷得笔直,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、劣质燃料油燃烧的刺鼻烟雾,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如同铁锈混合着绝望的气息。
港口小镇依附在陡峭的海岬上,房屋低矮歪斜,大多由粗糙的原木和废弃的船板搭建,屋顶压着沉重的石块以防被海风掀翻。
街道泥泞不堪,冻结的污秽与融化的雪水混合,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行人的脸上刻着苦寒之地特有的麻木与风霜,眼神浑浊而警惕。压抑的气氛如同实体,比寒风更刺骨。
码头角落,一处用破帆布围起的区域被几个穿着厚重防护服、戴着防毒面具的人看守着,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——崩坏病隔离区。
而在那些阴暗的巷口、嘈杂的小酒馆后门,眼神鬼祟的人影快速交换着东西:一小包粉末,几颗子弹,或者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片——黑市交易,包括逃离这片苦寒之地的唯一希望:偷渡船票。
透龙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立在狂风中,如同一块礁石,将大部分扑向爱莉的刺骨海风挡在身后。
爱莉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和压抑,她完全被眼前这浩瀚、原始、充满力量的大海所震撼。
她向前跑了几步,站到湿滑的码头边缘,粉色的长发在狂风中烈烈飞扬,像一面不屈的旗帜。她张开双臂,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咸腥的空气,紫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,指向那灰暗海平线尽头、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地方,声音穿透了风浪的咆哮:
“透龙!看!是大海!真正的大海!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孩子气的兴奋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向往,“我们坐船走吧!去海的另一边!去更暖和的地方!去有阳光、沙滩、椰子树的地方!去有更多、更多故事的地方!” 她转过身,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星光,“就像书里写的!我们去冒险!”
透龙的目光从爱莉兴奋的小脸移向她手指的方向。波涛汹涌的灰暗海面下,仿佛蛰伏着无尽的未知与凶险。咸冷的海风拍打在他脸上,带来一丝异样的沉重感。
这沉重并非来自风压,而是源自体内深处。一种熟悉的、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倦怠感,正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侵蚀着他的硅基躯壳。新陈代谢的速率在感知层面显着下降,思维核心运转时带上了更明显的迟滞。
抬起手臂的动作,似乎也比昨日多耗费了千分之一秒的能量。皮肤在昏暗天光下,呈现出一种更接近玄武岩的冷硬质感,体温进一步降低。
休眠期,如同这北冰洋的潮汐,受到某种未知扰动,提前汹涌而至。
港口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,透龙带着爱莉,像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,在狭窄泥泞的街道和嘈杂混乱的码头区域穿行。
他们的目标明确:黑市船票。
一个脸上带着刀疤、裹着油腻皮袄的男人,在码头仓库区弥漫着鱼腥和铁锈味的角落里,用浑浊的眼睛反复打量着透龙递过来的东西——一块从逐火之蛾实验站能源核心废墟中挖出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、却闪烁着奇异哑光银晕的金属锭。
这是某种合金的残片,价值不明,但绝对稀有。
刀疤脸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金属锭,眼中贪婪的光芒闪烁,又警惕地扫过透龙冰冷非人的气质和爱莉那过于显眼的粉发紫瞳。
最终,对财富的渴望压过了疑虑。
“算你走运,”他压低声音,从怀里摸出两张皱巴巴、印着模糊油墨字迹的硬纸片,上面有一个模糊的船锚标志和一个日期。
“‘破浪者号’,去海参崴。七天后午夜,三号码头最东边的旧驳船后面上小艇。只认票,不认人。错过?等明年吧,如果还有命的话。” 他飞快地抽走金属锭,将船票塞给透龙,像躲避瘟疫般迅速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。
两张薄薄的纸片,承载着通往温暖彼岸、逃离崩坏阴影的渺茫希望。爱莉紧紧攥着属于自己的那张船票,仿佛握着通往童话世界的钥匙,小脸上满是期待。
然而,透龙握着船票的手指,关节处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泽,触感冰冷坚硬。
当晚,在港口边缘一处废弃的灯塔下方,透龙找到了一个勉强可用的地下室入口。
灯塔早已废弃,塔身斑驳,巨大的玻璃透镜破碎不堪。地下室潮湿阴冷,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霉味,角落里堆满了生锈的铁链和破损的渔网。
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个窄小的、布满污垢的透气窗,以及灯塔残破的旋转灯室偶尔扫过的、微弱得如同鬼火的光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