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玄微是被后颈的灼痛惊醒的。
油灯的光透过窗纸渗进来,在床板上投出个歪歪扭扭的影子,像极了祠堂里那幅被虫蛀了的三清图。他伸手摸向脖颈,指尖触到片黏腻的湿意,凑到鼻尖闻了闻,是铁锈混着艾草的味道——这是师父给的安神符烧完后的气息,可符明明贴在床头,怎么会跑到后颈?
“玄微,该起了。”师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惯有的沙哑,却比往常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今天要去趟后山,采些‘醒神草’。”
李玄微应了声,翻身下床时,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。低头一看,是床底拖出来的半截红线,线的末端系着枚铜钱,铜钱的方孔里卡着片指甲,指甲泛着青黑,像是被水泡了很久。
这不是他的东西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床头的安神符——符纸果然空了,只剩下半截烧焦的木符,符上画的北斗七星被人用墨涂掉了第四颗星,留下个黑洞洞的圆,像只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发什么愣?”师父推门进来,手里提着盏马灯,灯光照亮他半边脸,另一半隐在阴影里,看不清表情,“后山起了雾,再不去赶不上辰时的露水。”
李玄微把红线塞进袖袋,指尖触到袋里的硬物——是昨天帮张寡妇挑水时,她塞给他的糖糕,用油纸包着,现在已经硬得像块石头。他攥紧糖糕,跟着师父往门外走,经过祠堂时,瞥见供桌上的香炉倒了,香灰撒在地上,拼出个歪歪扭扭的“水”字。
“师父,香炉……”
“别管。”师父的脚步没停,草鞋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磨牙,“山里的东西,爱闹就闹去,只要不越界,随它们去。”
后山的雾比想象中浓,浓得化不开,走在里面像浸在冷水里,骨头缝都透着寒意。李玄微的道袍下摆被露水打湿,沉甸甸地坠着,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,回头却只有白茫茫的雾,雾里隐约有个矮胖的影子,一晃就没了,像极了上个月淹死在井里的王屠户。
“师父,您看……”
“别看。”师父突然停住,马灯的光往前照,照亮前面的岔路,路中间蹲着个穿红袄的小孩,背对着他们,手里玩着串铜钱,铜钱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刺耳,“走左边。”
李玄微盯着小孩的红头绳,那绳子太亮了,在雾里像条活的蛇。他记得张寡妇说过,王屠户的小女儿就爱穿红袄,淹死那天头上就扎着这样的红头绳。小孩突然回过头,脸白得像纸,眼睛是两个黑洞,手里的铜钱串断了,铜钱滚到李玄微脚边,其中一枚的方孔里,卡着片和他袖袋里一模一样的青黑指甲。
他刚要弯腰去捡,师父的手按住他的肩,力道大得像铁钳:“走。”
左边的路越来越窄,两旁的树枝垂下来,像无数只抓挠的手。李玄微闻到股腥甜的味,像猪血混着烂桃花,他知道这是醒神草的味道,可往常采草的地方在右边,师父今天怎么偏要走左边?
“醒神草……”
“迁地方了。”师父的声音有些飘忽,马灯的光忽明忽暗,照得他的脸忽阴忽阳,“上个月山洪冲了老地方,新长出来的,才够劲。”
李玄微没再问,他看见师父的袖口在滴血,暗红色的,滴在地上,立刻被雾里的什么东西吸走,地上只留下个细小的黑洞。他想起袖袋里的红线,悄悄摸出来,往地上一扔,红线落地的瞬间,突然绷直,像钓到了什么重物,线的末端在雾里剧烈挣扎,发出“呜呜”的哭声,像个小孩。
“没用的。”师父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点古怪的回音,“山里的东西,缠上了就是缠上了,除非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前面的雾突然散开块,露出片空地,地上长满了醒神草,草叶是诡异的深红色,根须在土里蠕动,像无数条细小的蚯蚓。空地中央有棵老槐树,树干上缠着圈粗麻绳,绳子上挂着七个纸人,每个纸人的脸都画得歪歪扭扭,眼睛却格外圆,直勾勾地盯着他们。
“采吧。”师父把马灯递给他,“要带露水珠的,越多越好。”
李玄微蹲下身,刚要拔草,就看见草叶上的露水在动,不是滚动,是在眨眼,密密麻麻的,全是眼睛。他手一抖,醒神草突然从土里钻出来,根须像蛇一样缠上他的手腕,冰凉滑腻,带着股腥甜的味。
“师父!”
师父没回头,他站在老槐树下,仰头看着纸人,肩膀一抽一抽的,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笑。他的手在解树干上的麻绳,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麻绳解开的地方,树皮裂开道缝,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顺着树干往下流,滴在地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响,像在烧什么东西。
纸人突然动了,七张歪脸同时转向李玄微,嘴巴一张一合,发出细碎的声音,像在说什么,又听不清。缠在他手腕上的根须突然收紧,勒得他骨头生疼,他看见根须里裹着细小的骨头,白森森的,像小孩的指骨。
“师父!它们……”
师父突然转过身,脸上全是血,不知道是从哪里弄的,他手里举着个纸人,纸人的脸被他抠烂了,露出里面的稻草,稻草上缠着根红头绳,和王屠户女儿的那根一模一样。“它们饿了。”师父的声音笑嘻嘻的,血顺着下巴滴在道袍上,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,“玄微,你说,给它们喂点什么好?”
李玄微突然想起袖袋里的糖糕,他猛地掏出来,往地上一扔。油纸散开,硬邦邦的糖糕滚到老槐树下,纸人们的眼睛突然亮了,根须一样的细线从纸人手里伸出来,缠住糖糕,飞快地往回收。
就在这时,雾里传来“扑通”一声,像是什么东西掉进水里。李玄微回头,看见雾里的水面上漂着个东西,黑沉沉的,像口棺材,棺材盖没盖严,露出点红袄的边角,和纸人身上的红一模一样。
“是王屠户家的丫头。”师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,嘴里嚼着什么,咯吱咯吱响,“上个月捞上来的时候,手里还攥着块糖糕,和你这个一样硬。”
李玄微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他看着手腕上的根须渐渐松开,根须里的小骨头掉在地上,化作点点绿光,钻进醒神草里。草叶的颜色淡了些,不再是诡异的深红,露水也不再眨眼,安安静静地躺在叶尖上。
“采吧。”师父又说,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沙哑,好像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人不是他,“辰时快过了。”
李玄微哆哆嗦嗦地拔了一把醒神草,用草绳捆好,刚要起身,看见老槐树的树洞里有东西在动。他凑过去看,洞里铺着层干草,干草上躺着个小孩的布偶,布偶的脸被人用墨涂了,身上穿着件小小的道袍,道袍的后颈处,用红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微”字。
是他小时候丢的那个布偶。
他刚要伸手去拿,师父突然一脚把树洞踹塌了,泥土和石块把布偶埋了起来。“山里的东西,别碰。”师父的声音冷冷的,“尤其是那些看着眼熟的。”
回去的路上,师父走得很快,李玄微跟在后面,总觉得身后的雾里有什么东西在追,脚步声“啪嗒啪嗒”的,像光着脚踩在水里。他不敢回头,只能攥紧手里的醒神草,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手,凉得像冰。
经过祠堂时,李玄微瞥见供桌上的香炉被扶起来了,香灰重新堆得整整齐齐,上面插着三支香,香灰笔直地往下掉,落在地上,拼出个“火”字,和早上的“水”字凑在一起,像个没写完的“灾”字。
回到道观,师父把自己关在房里,说要炼药。李玄微把醒神草晾在院子里,刚转身,就看见门槛上坐着个小孩,穿件红袄,正低头玩着串铜钱,铜钱的方孔里卡着片青黑的指甲。
是后山雾里的那个小孩。
“你是谁?”李玄微的声音发颤。
小孩抬起头,脸还是白得像纸,眼睛是两个黑洞,他指了指院子里的醒神草,又指了指师父的房门,最后指了指李玄微的后颈。李玄微摸了摸,那里又开始发烫,比早上更疼了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。
“它快出来了。”小孩的声音尖尖的,像用指甲刮玻璃,“你师父在炼的药,不是给你安神的。”
李玄微突然想起师父房里的药味,以前是苦的,今天却带着点腥甜,和后山醒神草的味道一模一样。他又想起师父嚼东西的咯吱声,想起树洞里的布偶,想起那个漂在水面上的棺材。
“你胡说!”
小孩突然笑了,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黑血,顺着脸颊往下滴,滴在门槛上,冒出白烟。“我没胡说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“我以前也有眼睛的,后来被你师父挖走了,泡在药罐里,说能治他的眼疾。”
李玄微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他想起师父的眼睛,总是红红的,像是常年害眼疾,却从不见他滴眼药水,只知道天天熬药。他还想起去年冬天,师父房里的药罐翻了,药汁洒在地上,他帮忙收拾时,看见罐底沉着个东西,圆滚滚的,像颗珠子,上面还连着点血丝。
“你是……王屠户的女儿?”
小孩没点头也没摇头,他突然站起身,红袄的下摆扫过门槛,露出底下的脚——根本没有脚,裤腿空荡荡的,像两个通了风的竹筒。“他要醒了。”小孩的声音越来越远,人也渐渐变得透明,“你后颈的东西,是他放进去的,用你的血喂了三年,就等今天……”
小孩的话没说完就消失了,雾一样散在空气里。李玄微的后颈突然疼得像被火烧,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,反手锁上门,从镜匣里拿出铜镜。
铜镜里的他脸色惨白,后颈的皮肤红肿着,隐约能看见个青黑色的印记,像条小蛇盘在那里,蛇头正对着他的后脑勺,像是要钻进脑子里。
这不是安神符能烧出来的痕迹。
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,那天他发了高烧,昏迷了三天三夜,醒来后师父说他中了邪,用祖传的法子帮他驱了邪,还说以后每年都要在后山采醒神草给他安神。从那以后,他的后颈就时不时地发烫,师父说是正常现象,是邪气没清干净。
现在想来,哪里是邪气,分明是师父在他身体里养了什么东西。
房外传来“咚”的一声,像是药罐掉在了地上。接着是师父的咳嗽声,咳得撕心裂肺,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。李玄微握紧铜镜,指节发白,他想去看看,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。
他想起小孩的话,想起那个漂在水面上的棺材,想起树洞里的布偶。他突然明白过来,师父房里炼的药,根本不是治眼疾的,也不是给他安神的,而是……
房外的咳嗽声停了,接着是脚步声,一步一步,很慢,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和去后山时一样。脚步声停在他的房门外,然后是师父的声音,笑眯眯的,和在老槐树下时一模一样:“玄微,开门啊,师父给你熬了好东西,喝了它,你后颈就不疼了。”
李玄微死死抵住门,后背抵着门板,能感觉到外面的人在推门,力道越来越大,门板“吱呀”作响,像是随时会散架。他看见门缝里塞进点东西,红红的,像是块布,仔细一看,是块红袄的边角,上面还沾着点湿乎乎的东西,腥甜腥甜的,和醒神草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“玄微,快开门啊。”师父的声音更近了,好像就在门板后面,“你看,我把王屠户家的丫头带来了,她的眼睛熬的药,比以前的都管用,你喝了,就能和她一样,安安静静的,再也不用疼了……”
后颈的疼痛突然到了顶点,李玄微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要钻出来了,他死死咬着牙,不让自己叫出声。铜镜从手里滑落,掉在地上,摔出条裂痕,裂痕里的他,后颈的青黑色印记已经张开了嘴,露出尖尖的牙齿,像是在笑。
门外的推门声越来越响,门板上的裂痕越来越大,他能看见师父的眼睛,红红的,死死地盯着他,里面映着他的影子,影子的后颈处,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,像条刚睡醒的蛇。
他突然想起小孩的话:“它快出来了。”
它是谁?是后颈的东西?还是……
门板“咔嚓”一声,裂开了一道大口子。
门板裂开的瞬间,李玄微看见师父的眼睛里爬满了红线,像无数条细小的血丝拧成了绳,绳的尽头缠在他自己的瞳孔上,把那点可怜的眼白勒得只剩窄窄一圈。师父的手里确实提着个红袄的影子,影子的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,脑袋在胸前晃来晃去,长发垂下来,遮住了脸,只露出只抓着师父手腕的手,手指关节处泛着青黑,指甲缝里卡着点泥土——和他袖袋里那片指甲的颜色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,多乖。”师父把红袄影子往门缝里塞,影子的身体像纸糊的一样,被挤得变了形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,只有头发丝透过裂缝钻进来,像细小的蛇,往李玄微脚边爬,“她以前总爱哭,现在好了,熬成药引子,就再也不会闹了。”
后颈的灼痛突然变成了钻心的痒,李玄微伸手去抓,指尖刚触到皮肤,就摸到个凸起的东西在动,像条刚蜕皮的小蛇,顺着脊椎往上爬,爬到后脑勺时,突然停住,像是在试探着要往脑子里钻。
“别抓。”师父的声音从裂缝里渗进来,带着种黏腻的甜,“它怕疼,你越抓,它越急着出来。”
李玄微猛地后退,后腰撞在桌角,桌上的油灯被撞翻,灯油泼在地上,火舌顺着油星子往门缝爬,照亮了师父脚边的东西——是双小小的绣花鞋,鞋面上绣着鸳鸯,只是鸳鸯的眼睛被人挖掉了,留下两个黑洞,洞里塞着团棉花,棉花正在慢慢渗出血水,把鞋面上的红染得更深。
是王屠户女儿的鞋。上个月出殡时,张寡妇还念叨过,说这双鞋是她连夜赶绣的,本想等丫头过了端午穿,没想到……
火舌舔到师父的裤脚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,依旧往裂缝里塞红袄影子。影子的头发被火燎到,发出焦糊的味,李玄微这才发现,那根本不是头发,是无数根缠在一起的红线,线的另一端缠在师父的手腕上,红线被火一烧,突然绷直,把师父的手往门缝里拽,师父踉跄了一下,眼睛里的红线突然暴涨,像要从眼眶里喷出来。
“孽障!”师父的声音终于变了调,带着气急败坏的狠,“死了都不安生!”
他另一只手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剪刀,“咔嚓”一声剪断了红线。红袄影子失去牵引,像片落叶似的飘落在地,被火舌一卷,瞬间燃了起来,火苗里浮起张小孩的脸,眼睛还是两个黑洞,却对着李玄微眨了眨,像是在示意他快跑。
李玄微趁机抄起墙角的扁担,死死抵住门板。扁担是老松木做的,上面还留着他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符咒,此刻被他压得咯吱作响,木缝里渗出些淡黄色的汁液,带着股松脂的清香,这味道一出来,后颈的痒意居然减轻了些。
“玄微,你要反了不成?”师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,带着种陌生的尖利,“我养你这么大,供你吃穿,教你本事,你就这么对我?”
李玄微咬着牙不说话,他看见门缝里的红线正在重新凝聚,像群被惊动的蚂蚁,顺着门板的裂缝往上爬,爬过的地方,木头立刻变得乌黑,像是被什么东西蛀空了。他想起师父房里的药罐,想起罐底那颗带血的珠子,突然明白过来——师父哪是在治眼疾,他是在养蛊,用死人的眼睛养的“血线蛊”,而自己后颈的东西,恐怕是更厉害的母蛊。
“师父,你到底在养什么?”他的声音发颤,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,“三年前我发的高烧,根本不是中邪,是你把那东西种进我身体里的,对不对?”
门板外的动静突然停了,红线也不再往上爬,像被冻住了似的。过了半晌,师父的声音重新响起,这次没了尖利,也没了沙哑,变得异常平静,平静得让人发毛:“玄微,你还记得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?”
李玄微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爹娘死得早,师父说他们是上山采药时摔死的,尸骨无存,只找回来半块染血的玉佩,现在还挂在祠堂的供桌上。他对爹娘没什么印象,只记得娘总爱穿件青布衫,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。
“他们不是摔死的。”师父的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笑意,“是被山里的东西拖走的,就在采醒神草的老地方。那东西喜欢吃活人的心,尤其喜欢吃带灵气的,你爹娘是修道的,心最干净,自然成了它的点心。”
李玄微握着扁担的手开始发抖。他想起小时候夜里总做噩梦,梦见爹娘被困在个黑漆漆的洞里,洞壁上长满了眼睛,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,每次惊醒,后颈都凉飕飕的,像是有人在吹气。
“我养的这东西,是专门克那怪物的。”师父的声音又近了些,好像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,“它以你的精血为食,等养到辰时三刻,就能从你后颈钻出来,到时候我带着它去找那怪物报仇,既能为你爹娘雪恨,又能让你摆脱这隐患,多好。”
红袄影子燃烧的焦糊味里,突然混进股熟悉的腥甜,比醒神草的味道更浓,像是有人在往门缝里泼血。李玄微低头,看见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液体里漂着些细小的骨头渣,和后山醒神草根须里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骗我!”他想起树洞里的布偶,想起那具漂在水面上的棺材,“你根本不是要报仇,你是想用我后颈的东西,换那怪物的什么好处!”
门板外的师父突然不说话了,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,像头被惹恼的野兽在蓄力。后颈的痒意再次袭来,比刚才更凶,李玄微感觉那东西已经爬到了天灵盖,眼前开始发黑,耳边响起“嗡嗡”的鸣响,像是无数只虫子在飞。
他瞥见地上摔裂的铜镜,裂痕里的自己脸色惨白,后颈的青黑色印记已经蔓延到了耳后,形状像朵正在绽放的花,花瓣上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纹路,和祠堂里那幅被虫蛀的三清图上的符咒一模一样。
那不是什么怪物,是师父画的符咒!他在自己后颈养的,根本不是什么克敌的利器,是被符咒炼化的邪祟!
“师父,祠堂里的三清图……”他的声音发飘,“是你故意让虫子蛀的吧?那些虫洞连起来,就是你画在我后颈的符咒,对不对?”
呼吸声突然停了。过了一会儿,师父的声音重新响起,带着种彻底撕破脸皮的冷:“既然你都猜到了,那就别怨师父心狠。你爹娘的心头血,加上你的三年精血,再配上王屠户家丫头的眼睛,这‘血符蛊’才能成气候,那怪物说了,只要我把成了气候的血符蛊给它,它就把你爹娘剩下的骨头还给我,让他们能入土为安。”
李玄微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幅画面:爹娘被绑在老槐树上,树洞里钻出无数只虫子,钻进他们的胸口,师父就站在旁边,手里举着张黄符,符上的图案和他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。这画面来得太突然,清晰得不像幻觉,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记忆。